黑色暴雪

写文只写HE。沉迷布袋戏,金银双秀,最绮,云玉,意默,奉天逍遥,皇名,鹿狐,鷇梦,青静,龙剑,侠皇,昙楚,赮戬,焱裳,元荧,系怼……等有空了一定为他们产粮!

【钤光】飞花逐月

很快乐地参加了@遇君太太组织的百花朝会活动,坚持发糖路线万年不变,所以依然是江湖AU小甜饼,私设多,OOC,四王和四刺客分别在两个敌对的门派,两个掌门的故事~

 

飞花谷谷主陵光闭关三年,苦练师门绝学《百花杀》,功成之日出关,没想到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听说了一件大事,当下惊得摔了手中茶盏,一声令下,带领全谷弟子坐船顺流而下,直奔九龙江下游的孔雀峰。

孔雀峰下坐落着江湖名门神剑宗,雾遮树掩中,陵光站在船头只看见若隐若现的飞檐翘角,见不得一个人影,又因为两派之间早就有过协议,不得踏入对方大门十丈以内,因此他命令弟子站在船上高声叫骂,指名道姓地骂,骂的正是宗主公孙钤。

“公孙公孙,缩头龟孙!公孙公孙,缩头龟孙……”

静谧山谷中,骂声连绵不绝,惊得山中飞鸟倏忽飞起。

飞花谷与神剑宗毗邻而居,又同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剑派,按理说应该世代交好才是,可惜两派不知何年何月结了仇,双方弟子只要在山下小镇一碰面,轻则斗嘴吵架,重则拔剑决斗。到了陵光刚入师门的那一年,武林盟主出面调停,双方化干戈为切磋,每三年一次,由双方掌门在九龙江的玉弓桥上比试一次,无论输赢,不能再有其他冲突。

三年前,老谷主孔佰勤和老宗主魏玹辰依约比剑,两人从玉弓桥一直战到江岸山巅,黄昏时分才各自下山,胜负无人知晓。孔佰勤回到谷中攥着一幅字长吁短叹,当晚便于梦中溘然长逝,弟子们发现那字幅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怂”,落款正是魏玹辰。飞花谷弟子前去神剑宗讨公道,而魏玹辰得知孔佰勤死讯后大笑三声,竟然也就此离世,于是两派之间恩怨更深。

陵光继任谷主之后闭关三年,勤修苦练,正是为了能够在今年的比剑之约上打败魏玹辰的大弟子公孙钤,一雪前耻。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孟章,居然被神剑宗绑架了!

又叫骂了一阵,从雾中隐隐走出七八个人影来,领头的是一个梳着四根小辫子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神态闲逸,全然不把叫骂放在心上,对着那被弟子们簇拥着的紫衣人一颔首,道:“这位想必就是飞花谷陵谷主了,尊驾到访,有失远迎,比试之期是在七日后,陵谷主为何现在就找上门来?”

陵光从小就在谷中专心习武,很少去镇上玩儿,而且他每回跟着两位师兄出门,镇上的人见到执明和蹇宾都会夸一句“好俊的小公子”,唯独见到自己会捏着他的脸蛋儿唤“好可爱的妹妹”,因此他就越发不爱出门。时至今日,陵光也没和神剑宗的弟子打过几回照面,更认不得这白衣少年。

他面上一迟疑,身边的师弟楚珩就凑到跟前解释道:“这是公孙钤的四师弟,齐之侃。”

陵光冷冷地道:“你叫公孙钤出来说话。”

齐之侃道:“实在不巧,掌门师兄有事外出,陵谷主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陵光道:“公孙钤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的‘明月公子’,他若是对比试起了畏惧之心,就乖乖出来认个输,我也不会把他看低,但绑架我小师弟,算什么正人君子?”

齐之侃丝毫不恼,微微笑道:“陵谷主此言差矣,两派之间虽然有些恩怨,但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我神剑宗何曾绑架你师弟?”

陵光看向一旁的楚珩,道:“你不是说孟章被仲堃仪带走了吗?”

楚珩挠了挠头,支吾道:“是……是被那小子带走了没错啊……不过,不过绑架,是……私奔……”

陵光惊得倒退一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拦着他?”

楚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拍着他的背替他缓气:“谷主息怒,谷主息怒……我们也想拦,但你也知道,小师弟下毒的功夫厉害着呢,我们实在拦不住——”

“好了!”陵光打断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孟章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啊,今年也就才十六岁,想不到闭关三年,居然发生这种罔顾人伦的事!这孩子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啊?他问楚珩:“那个仲堃仪,今年多大?”

“二、二十。”

明白了,一定是被这个姓仲的用花言巧语拐跑的!

陵光急待发泄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对齐之侃道:“把仲堃仪给我交出来!”

齐之侃道:“不瞒谷主,我仲师兄一心想和孟章退隐江湖、双宿双飞,现下连我们也不知道他二人的去向啊。”

陵光听这齐之侃语气中还隐隐有一丝戏谑之意,更是怒不可遏,道:“既然不肯交人,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何时把仲堃仪交出来,我便何时放你回来。”说完一挥手示意身后弟子拿人。

齐之侃身后的神剑宗弟子也不甘示弱,就要拔剑上前,却被齐之侃张臂拦下。

忽然,众人头顶一阵尖锐箫声刺破长空,箫声掠处,竟似有一双无形巨掌划开重重浓雾,雾霭深处的绝壁之上,只见一红衣人傲然而立,正对着下面的剑拔弩张的众人。箫声戛然而止,红衣人的声音朗朗传来。

“陵谷主是否忘了盟主订立的封剑协议?凡在两派山门前挑衅滋事者,一年之内不得拔剑。”

楚珩喝道:“慕容离,少拿协议压我们,如今是你们挑衅在先,先拐跑了我师弟!”

那慕容离暧昧笑道:“嗳,两个都是男人,我也可以说是你孟师弟拐跑了我仲师兄啊,那麻烦贵派也快点把人交出来。”

楚珩怒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个竹筒,道:“谷主,干脆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毒烟弹!”

陵光眉峰一蹙,道:“放什么毒烟,现在风正对着我们吹,你想毒死这一船人啊?”

“呃……对哦。”竹筒又回到了腰间。

陵光想到七日后的比剑之约,此时动手绝非明智之举,只好暂时按捺,狠狠道:“公孙钤治下无方,若让我抓到仲堃仪那个浪荡子,我就替他清理门户!”

飞花谷于是调转船头继续沿江而下,准备前往流云镇打探仲孟二人的下落。

待他们走远,绝壁上那红衣人一跃而下,翩然落在齐之侃身边。

齐之侃急忙问道:“三师兄,大师兄可有飞鸽传书回来?”

慕容离摇了摇头。

齐之侃看着远去的船帆,叹道:“飞花谷比我们人多,又不赞成两人的事,要是抢先一步找到人,可就麻烦了。”

 

飞花谷众人到了流云镇后,陵光吩咐弟子两人一组四处打探,自己就带着楚珩在镇上行行转转,等待消息。

走到一处小贩云集的热闹之处,陵光忽然吩咐楚珩道:“你别跟着我了,也去找人吧,傍晚时候去最大的那家茶馆候我便是。”

楚珩道:“那怎么行?谷主多年不下山,我怕你被……”

陵光不解道:“被什么?”

楚珩心道,我看你是忘了小时候一出门就被人调戏的教训了,但这话他绝不敢说出口,只好道:“没事,那我先走了。”说完迈开长腿消失在人潮之中。

陵光待他走远,满足地一笑,转身奔向街边一个卖糕点的小摊,把那蒸笼上的各色糕点看了个遍,又询问了一下价格,摸着钱袋中几个铜板暗道不好,想不到三年过去,连杏花糕也涨价了,今日出门走得急,只够买一块。

陵光站在大街上,宝贝似的捧着那块耗尽全部钱财得来的杏花糕,轻嗅了一下,顿时如登仙境。

记得小时候跟两位师兄来镇上办事,大师兄执明生性贪玩,一进镇子就溜得不见人影,二师兄蹇宾只好完成师父交代的事后,牵着自己的手一起去找执明,他走得累了,蹇宾就会买糕点哄他,最后在戏园子或斗鸡场找到大师兄后,三个人手拉着手,踏月而归。

飞花谷有“剑”“毒”两项绝技,谷中弟子可以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修习,四位嫡传弟子中,陵光擅剑,孟章擅毒,执明两项皆次,唯有蹇宾剑毒双绝,是大家眼中继任谷主的不二人选。三年前师父走得急,没交代后事,照理该由大弟子执明继承谷主之位,可那位是个生性懒散贪玩的主,撇下众人自己出门快活去了。陵光对此多有怨言,但蹇宾却说这是执明高风亮节,有意让他继任谷主之位,但他也不想抢了师兄的位置,因此留下一封书信说要把执明找回来,就这样也销声匿迹了。

陵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颇有些赶鸭子上架意味地继任了谷主之位。他那是也才刚刚及冠,还要负责照顾最小的孟章,因此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辜负师门所托。

没想到啊,还是出了岔子。也许是自己太专注于练剑了,忽视了小师弟那方面的教育,让坏人钻了空子。

陵光叹口气,举着那块雪白的杏花糕就要往嘴里送——一道蓝色人影急匆匆地自身旁掠过,宽阔的胸膛撞得陵光的胳膊肘一歪,今天唯一的口粮就掉在了地上,滚到那肇事者脚边,作了个灰溜溜的土饽饽。

“抱歉。”

公孙钤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就停了下来,歉疚地看向陵光,又顺着陵光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脚下的土饽饽。

陵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道歉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杏花糕,三年以来第一口啊,就这么离自己而去。

公孙钤等了半天不见陵光有反应,又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那块糕点,似在诀别一般,心道这位公子可能是饿狠了,自己真是莽撞。于是他紧走几步,来到陵光面前,又道:“实在抱歉,我再给你买一块吧?”

陵光终于把视线收回,转到面前的蓝衣公子面上。

四目相接,俊逸的双方都有些愣怔,似乎久远前就曾这般看过一个人,久到仿佛是前世的记忆,混沌不清,对方面目已然模糊,然而刻骨到足以在心灵烙下一枚惊鸿印记。

陵光率先退后了一大步,因为对方太高了,不习惯仰视。

然而公孙钤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于是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就往街边的糕点摊走去。

温暖的大掌松松地裹着自己微凉的手腕,陵光一时也忘了挣脱,就这么被人牵到了琳琅满目的糕点面前。

“想要哪个?”

人乖乖地跟来了,公孙钤的大掌却没有放开对方。糕点香气扑鼻,可公孙钤还是透过这甜糯香气闻到一丝陵光身上的清幽花香。

陵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没找到杏花糕,忽然皱着眉头有了小脾气:“杏花糕,没有了。”说完甩开公孙钤的手就走。

公孙钤急忙对那小贩道:“麻烦你一样包两块,快一点。”

待他拿了一包点心追过去,陵光都快走得没影了。公孙钤几步追上那紫衣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今日我还有事,不能带你买杏花糕了,这些给你,算我赔罪。”

陵光想了想,道:“可以,只需记得你还欠我一块杏花糕。”说完抱起那包点心边吃边走。

直到人走得看不见影了,公孙钤仍伫立在原地。天大地大,连对方姓名都不曾问过,一块杏花糕去哪儿还?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不过,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的。

 

两日后,陵光一个人出现在流云镇郊外一处桃红柳绿的小溪边,春风送来一阵阵花香,还有隐隐约约的孩童读书声。

陵光沿着小溪又走了片刻,便看到了掩映在桃林中的天枢学馆,几间青瓦白墙的素雅宅子,便是仲堃仪和孟章的隐居之所。

他正在想是直接冲进去把人抓出来,还是先暗中观察一下,忽然前方大树后拐出一个绿衣少年来。那少年的衣袖挽到双肘处,端着一盆衣服,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想是正要去溪边洗衣服,正是孟章。

一别三年,本该是师兄弟好好叙话的时刻,然而陵光一看到那一盆衣物,顿时火冒三丈:“他竟敢让你洗衣服!”

孟章一看到陵光,吓得把手中木盆扔出老远,撒腿就往学馆跑,口中还大叫着:“仲哥,快跑!快跑!我师兄来了!”

陵光一看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一样,怒火更盛,足下一点,身形掠出,老鹰抓小鸡一般去逮人。

孟章小时候不喜习武,偏偏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爱宠着他,也就任他偷懒耍滑,师父去世后,他武艺更是日渐荒废,哪是陵光的对手,在强大攻势之下只有抱头鼠窜。陵光终究不舍伤他,于是两人就围着几棵桃树转来转去。

僵持间,忽然一道黄色身影自院内飞出,加入战圈,横空接下陵光一掌,刹那间真气涌动,林间桃花簌簌落下。

陵光定睛一看,这仲堃仪比孟章高出大半个头,一双眼睛精芒四掣,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师弟是被欺负的那个,顿时气极,一把拔出自己的绛郢剑,剑指二人:“孟章,跟我回家!”

仲堃仪将孟章挡在身后,仪态颇为自得:“这里就是他的家。”

孟章有些惧怕地看着陵光,但听到这句话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陵光斥道:“你跟个男人也就罢了,为什么是他?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了?”

孟章探出头来,战战兢兢地道:“师父都说了双方是和局,还不许我们生事,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陵光道:“是和局也罢,可是魏玹辰不该送那幅字羞辱师父,师父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你还帮他说话!”

孟章道:“你虽然剑术高明,但医学不如我,我说了师父死时神态安详,血脉平和,分明是寿终正寝,你为何总是不信?”

“唉,你年纪小,不懂人争一口气……罢了,只要你今天乖乖跟我回去,我便不再追究这件事,更不会罚你。”陵光说完伸出手去,示意孟章跟自己走。

然而孟章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求师兄成全。”

陵光举剑便刺向仲堃仪,对方也不含糊,纵身迎战,两道身影霎时在半空中杀得难分难解,剑光如浪。

飞花谷的剑诀叫作《百花杀》,乃是创始人自花草习性中悟出的剑理,剑路多变,时而轻盈飘逸,时而浑厚凝重,正如花草各有之品象,缤纷万千,令人难以捉摸。

反观神剑宗,此派绝学叫作“神剑八绝”,分为天、地、日、月、阴、阳、兵、四时,共八式神通,两两组合,暗合阵法,运用得当,可抵千军万马。

这两派相斗数年,自有一套对付对方的门道路数,但陵光闭关三年,专心揣摩剑道,自然略胜一筹。

争斗中,陵光横剑一荡,数十道剑光匹练般疾射而去,恰似层层叠叠的金菊绽放,正是一招“千手金佛”,剑光过处,春草倾颓,桃林摧折,仲堃仪挡下数道剑光,然而还有几道堪堪擦着学馆的屋顶掠过,顿时屋顶掀翻,瓦片横飞。

忽然几声童稚的哭喊声传来,十几个小书童从院内惊叫着跑了过来。想来他们一直躲在院中偷看,现在藏身之处被毁,自然受惊过度。

陵光一愣,收剑落势,将剑挽于身后,不再言语。

那些小童跑过来把仲堃仪和孟章团团围住,随后一个胖小子跑过来举起粉嫩小拳捶打着陵光:“不许你欺负先生!不许你欺负先生!”

仲堃仪急忙将那小童抱到一边。

陵光收剑入鞘,道:“别以为这就算完,我们约个日子再战,你若是输了,别再靠近孟章一步。”

仲堃仪却笑道:“我若是输了,孟章我还是要定了!”

“你!”陵光从未听过这般不要脸的话,一时气结。

那人继续道:“输赢是输赢,老婆是老婆,输剑是我学艺不精,关我老婆何事?只要我命还在,孟章就是我的!”

陵光笑道:“那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说完就要拔剑,却被孟章扑身上来按住。

孟章哀求道:“师兄,别再打了……”

“那就跟我回去!”

孟章跟仲堃仪交换了一下眼神,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好吧,这可是你逼我的。”

“什么——”

陵光话未说完,忽然孟章平托起手掌,将掌上的一堆粉色粉末吹在他面上,霎时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沁入口鼻,陵光顿知不妙,慌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任何人一眼。

陵光急忙运气抵御,然而为时已晚,身为谷主的他自然知道这毒的厉害,一想到是被小师弟暗算,顿时气血翻涌,连带着说话都开始颤抖。

“你……你敢给我下桃花癫!”

孟章急忙跪在他身后,道:“恕师弟冒犯,仲哥是个好人,我想和他过一辈子,希望你不要再为难我们。你也知道桃花癫只有我才有解药,只要你答应不再为难我们,我就帮你解了这毒。”

陵光道:“你……你可知道五日后我便要与公孙钤比试?”

孟章点点头道:“所以我才给你下桃花癫啊,此药以空气中的桃花香为引,于身体无碍,待到桃花谢了,药效便自会褪去。只是,这期间你不能看任何人的脸,那你打算如何与公孙钤比试?”

“哎呀呀,”仲堃仪幸灾乐祸地说,“那岂不是输定了?”

孟章道:“所以,你还是赶快承认我们,我好把解药给你啊。”

陵光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联手对付自己,再想起孟章小时候的乖巧可爱,胸中更是郁结,怒道:“休想!”

孟章坏笑站起身,凑过去看陵光的脸,陵光慌忙捂住眼睛躲来躲去:“走开!走开!”

见孟章不屈不挠地围着自己转圈子,陵光无计可施,袍袖轻展,身形飞出,桃枝轻颤间,紫影杳去。

那个胖小子问仲堃仪:“先生先生,什么是桃花癫啊?为什么不能看别人的脸啊?”

仲堃仪摇头晃脑地道:“桃花癫就是花痴嘛,中毒后看到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对方啊!”

一个时辰后,楚珩在溪边找到了孤立水边的陵光。

陵光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急忙喝道:“站住!先别过来!”

楚珩听话地站在原地,问道:“谷主,你抓到小师弟没有?他肯不肯跟我们回去啊?”

陵光想到孟章又是一阵呕心,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师弟,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刚进谷中学艺,总是被师兄们欺负,是谁帮你出气?”

楚珩道:“记得,是师兄你!”

陵光一咬牙,道:“实不相瞒,我中了桃花癫,你也知道这种药的解法有两种,第一是孟章的解药,第二就是……我看你一眼,然后你亲我一下……”

楚珩的表情逐渐僵硬,随后惊恐地护住胸口:“掌门师兄,我求你放过我!”

陵光怒道:“不是说好会报答我的吗?没良心!两个大男人,亲一下有什么大不了?又不会有人看见!”

楚珩扭扭捏捏地道:“师兄,你不顾自己贞操,也要替我着想一下呀,我还想留着我的初吻给伍师姐呢……虽然你长得比她美,可是我毕竟心有所属,你色诱我是没用——”

陵光一挥袍袖,楚珩远远地飞了出去。

 

九龙江流经飞花谷和神剑宗之间的崇山峻岭时,形成了一处极为险要之地,唤作跃龙涧,站在涧顶的悬崖上,往西看可以看见飞花谷,往东看可以看见孔雀峰,因此这横跨跃龙涧的玉弓桥,就是两派约定的比试之地。

公孙钤带领门下弟子于黎明时分赶到玉弓桥东,远远看见一个紫色人影背对着他伫立桥上,微微卷曲的乌发在背后凌空起舞,清姿秀逸,又有莫名熟悉之感。对面悬崖上则密密麻麻站满了飞花谷的弟子,各个引项张望,神情紧张。

待走到铁索桥上,那紫色人影转过身来,公孙钤才发现对方双眼之上蒙着白色布条,想了一想,恭敬提议道:“既然陵谷主眼睛有碍,不妨痊愈之后再行比试,如何?”

陵光冷笑道:“神剑八绝,平庸稀松,跟你比试,我蒙住双眼照样可以把你打趴下,只希望我赢后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公孙钤道:“什么要求?”

陵光道:“让仲堃仪把我师弟还给我。”

公孙钤摇了摇头,道:“别的要求可以,这个却不行。”

“为何?”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既两厢情悦,又不伤天害理,我为何要干涉?不过……”公孙钤悠然一笑,“你既有这个兴致,我不妨跟你另赌个彩头。”

“什么彩头?”

“假如你赢的话,两位师弟的婚礼就在你飞花谷举办,我赢的话,就在我神剑宗举办,到时就劳烦陵谷主移驾——”

“找死!”

陵光扬剑疾冲,眼布之下,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蓝色人影,自然认不出对方就是欠自己杏花糕的那人。而公孙钤,虽然已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紫衣人,但因为对方蒙着眼布,一张脸上最为动人之处被遮罩,一时竟也想不起来,于是举剑迎战,顿时半空中一蓝一紫两个人影盘旋交错,兵戈交鸣,剑光凛凛。

公孙钤在神剑八绝中尤擅“月之绝”,加之为人中正平和,温文风雅,如明月执德没世,皎然天地,因此江湖人送雅号“明月公子”。他对陌生人向来都恭谨谦让,更何况对方有眼疾在身还在肆意逞强,顿时生了怜惜之意,步步退让,不做强攻。

他越是这般,陵光越是不甘,只觉被对方看低,于是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别畏手畏脚的,缩头乌龟一般!”

说完,陵光剑势陡转,数道剑光划将出去,在天际却打了个回旋,如同软鞭般直取公孙钤后背,正是自柳花中诞生的剑招“细柳摇金”,看似绵柔,却是绵中藏针,每一道剑光自含万钧之力。

公孙钤从容应对,左手胼指运起“月行中天”之势,右手中墨阳剑接连横扫,一招“金乌怒焰”,将月之绝与日之绝两势交并,刹那间日月重光,迅影交锋,那些杀气腾腾的细柳剑光没入一张吞天噬地的金网之上,尽数扑空,了无踪迹。

陵光身形疾走,千般腾挪翻转,剑光化为千点万点,如梨花疾落,片片杀机,逼得公孙钤接连倒退。然而公孙钤此时反而不再举剑破招,而是运起阴阳鬼步,身形游走,步法奇诡,宛若穿花蛱蝶,飘忽难定,一步步引诱陵光踏入阵法。

果然,陵光左冲右扑,就是摸不到公孙钤的半分衣角,蓝色身形看似迟滞,却如同使了分身术一般,忽左忽右,忽远忽近。数次扑空,剑光纷纷击在桥上,铁索桥剧烈地摇晃起来。陵光收敛心神,一剑扫出,顿时战圈之内寒意袭人,无孔不入。

公孙钤急忙跳出战圈,堪堪立于铁索之上,看了一眼剑身上的一层薄薄冰霜,叹道:“梅之剑,冰心铁骨!”

陵光有几分讶异:“你竟知道冰心铁骨?”

公孙钤道:“师父当年与老谷主最后一战后,专门提醒过这一招,也只有你们飞花谷能以这般剑意破阵。”

陵光道:“你知道就好,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呢。”说完飞身而上,两人又斗在一处。

百花过处,锋芒燎原,八剑神行,天地肃杀。两人直战到旭日东升,万点金光洒下,也没分出胜负。

战至此时,陵光知道该尝试自创的“柳暗花明”了。他闭关三年,正是为了自创剑招,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此处,陵光运剑起势,数重剑气如同浊浪翻滚,催动着山间雾霭,层层席卷而来。公孙钤起初还不觉此招有甚特别,随后却发觉在自己的抵挡之下,那剑气不但有所消弭,反而一重强过一重,直至最后一重,已如巨浪压顶,遮天蔽日!

陵光唇角勾起一笑,刹那间身剑合一,如同巨浪涡眼处射出的一尾流星,寒芒闪掣,破浪而来,直取公孙钤胸口,正是扰乱对方斗志后的必杀之招,他赢定了!

然而,已呈败象的公孙钤却在此时顺势下沉,聚气凝神,左手掐剑诀,右手举剑随手画了一个圆,刹那间周身数道银白剑光疾射而去,层层叠叠,宛若花朵绽放,又若月华四射,与那涤空剑气相撞后,二者如浪潮击岸,回滚来处,直袭陵光。

双重剑气反扑,挟裹着穿云击石之力,山壁上的虬松悬柏尽数摧折,陵光躲闪不及,被其中一重当胸一击,当即自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在桥面上。

尘霭散去,铁索桥在空中兀自震荡了许久。陵光缓过气来,看着眼前一个模糊蓝影朝自己走来,想要起身再战,却觉真气耗损过半,难以聚力。

公孙钤走到近前,拱手道:“你有眼疾,我胜之不武,这场比试就算和局,如何?”

陵光在地上喘着粗气,又气又恨,自己的“柳暗花明”为何会败在与“千手金佛”类似的剑招上?还是被自己的剑气反噬,想是这公孙钤刁顽无比,偷师自家的《百花杀》用来反克自己,实在可恨!

公孙钤见他不说话,又道:“说起来咱们两派现在也算亲家,以后还是不要打打杀杀的了,早日给两位师弟办个婚礼,咱们作掌门的也好省心,如何?”说完伸出一只手想拉陵光起身。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婚礼,陵光顿时怒意滔天,认定了这是对方的挑衅,于是拂开那只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去打人,这回也不顾什么招式了,只凭着满腔怒火一通乱揍。

公孙钤其实也为那“柳暗花明”折损不少,内劲空虚,但此时一昧由着陵光打,口中还说着好话:“别打了,别打了!我婚礼上要接待五湖四海的朋友,你把我打伤,我如何见人?”

“恬不知耻!”

陵光蓄力拍向公孙钤胸口,公孙钤被他打得在铁索上一晃,那根剑痕累累的铁索忽然断裂,蓝色身影挣扎了几下就跌落万丈悬崖!

陵光一惊,来不及思考就飞身扑下,一手抓住公孙钤四处扑腾的手臂,另一只手虚空一抓,拽住那根在空中晃荡的铁链,两人直坠数丈,直至为铁链所止,陡然刹住,随后荡向山石嶙峋的断壁——

“小心!”

公孙钤身形一转回抱住陵光,让自己的后背承受了撞击,随后两人成了一条链上的蚂蚱,在峭壁上打着转转。

公孙钤搂紧陵光的腰,看着脚下的滚滚波涛,暗道了声万幸。两人挨得极近,对面之人身上的淡淡花香萦绕于鼻端,他突然就想起陵光是谁了,不就是大街上那个吃不到杏花糕就哭的俏公子么?为了验证猜测,公孙钤顺手扯掉了陵光的遮眼布。

刹那间,两双眼睛时隔七日后再次相对,紧紧交缠。

“真的是你!”

公孙钤正在感叹天公作美,缘分说来就来,陵光忽然尖叫一声挣脱了他的怀抱,随后沿着峭壁上的怪松奇石几个纵跃,攀至桥上。公孙钤愣了半晌,才有样学样地攀爬上来。

到了桥上一看,陵光正呆呆地站在桥上看风景。

公孙钤此生中难得有了一丝扭捏,悄悄地摸过去,道:“你的眼睛……没事吧?我神剑宗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陵光双掌揉按着太阳穴,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公孙钤以为他的眼睛真有大碍,急忙将人揽住,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很严重吗?”

陵光现在脑中一片混乱,理智告诫自己离这个人远一点,但脑海深处又有另一种感觉在作怪,逼迫自己投怀送抱,于是不堪其扰地想将对方推开,两种意识交战之下,双手软绵绵的,倒似在和情人撒娇一般。

公孙钤正在奇怪,忽然陵光身子一软,向地面倒去,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放倒怀中,一阵摇晃,轻轻唤道:“陵谷主?陵谷主?陵光!”

此时,悬崖边的两派弟子纷纷跑上桥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公孙钤问飞花谷的弟子:“他这是怎么了?”

那些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尴尬,没有一个人愿意答话。

楚珩哀叹道:“公孙宗主,你们打架就打架,你去扯他的眼布做什么?”

公孙钤歉疚无比:“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

忽然,陵光睁开双眼直直地坐了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烈目光注视着公孙钤,随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公孙哥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那天晚上,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个相斗已久的门派济济一堂,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飞花谷的谷主赖在神剑宗不肯走了,只要有人提出让陵光回飞花谷,他就会紧紧抱住公孙钤的胳膊不放。

慕容离其实不愿在自家地盘接待这么多不速之客,但对方坚称“不看着的话谷主会被谋害”,坚持不肯离开,于是,双方弟子就紧紧跟在两位掌门身后,生怕有所闪失。陵光被这么多人围观也不害臊,整个人几乎挂在公孙钤身上撒着娇。公孙钤虽然觉得不妥,但只要稍稍推开他,陵光就委屈得几欲落泪,最后没办法只好事事依他。

到了晚饭时分,仲堃仪和孟章接到消息终于赶了过来,孟章看着紧紧缠在公孙钤身上的陵光,对着楚珩连连摇头:“不给,不给解药,他清醒了就会打仲哥。”

楚珩道:“那你就看他这么花痴下去啊?”

“有何不可?”仲堃仪瞧热闹瞧得格外起劲,“你没看有的人乐在其中吗?”

这个“有的人”自然指的是美人在怀乐不思蜀的公孙钤,然而楚珩却丝毫没听懂他的暗示,只道他指的是自己。他从孟章处要不到解药,自然就想到了第二个法子,只是这个法子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公孙钤,若公孙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了陵光,那一位事后怕是会跟自己玩儿命,于是走过去道:“公孙宗主,你还不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天天这么缠着你吧?”

话音刚落,陵光一拳捣在他胸口,眼神凶狠无比:“坏蛋,走开!我要和公孙哥哥在一起,不许你分开我们!”

楚珩的忠心受到质疑,心灰意冷地随他们去了,随后,他让谷中弟子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照顾陵光。于是,当天的晚饭桌上,就有了让楚珩、齐之侃和慕容离恨不得自戳双目的腻歪画面。

陵光忙不迭地给公孙钤夹菜,看着公孙钤一口一口吃下,高兴地嘿嘿傻笑。众人闷头吃饭,想的却是他恢复神智后如何逃命的问题,唯有仲堃仪和孟章镇定自若,怡然吃菜,只把这当作亲家宴。

陵光忽然把筷子一摔,噘着嘴嗔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了?”公孙钤急忙哄人。

“你为什么不给我夹菜?”

公孙钤急忙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陵光立刻笑眯了眼,直接在公孙钤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亲完了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扒饭,全然没注意到其余几人能吞下鹅蛋的大嘴,以及公孙钤瞬间冻结的表情。

公孙钤回过神来,摸着被亲的地方,颇有几分回味无穷,一对上自家二师弟的戏谑的表情,又有些不知所措。仲堃仪悄悄地用口型对他道:“开心吧?”

公孙钤还未想好怎么回答,身边的陵光又发火了,抓起碗里的大鸡腿朝仲堃仪扔去。

“狐狸精,不许你勾引我的公孙哥哥!”

仲堃仪一侧头躲过那只鸡腿,心道犯了花痴居然也忘不了打我。

晚饭后,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了眼前。陵光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客房睡觉,非要和他的公孙哥哥一起睡。

公孙钤应了下来,楚珩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了。趁着陵光在卧房贴心地帮公孙钤暖被窝,楚珩把人拖到院子里。

楚珩见四周无人,直截了当地将解法说了个明白,随后道:“现在,你快进去亲他一下,然后我好带他回去。”

公孙钤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似是挣扎,又似玩味,似是尴尬,又似得意。

楚珩心生怜悯,安慰他道:“我知道,让你亲一个男人是难为了你,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你也不希望他这么天天纠缠下去吧?”

公孙钤干咳一声,转过身去藏了表情,道:“亲这么一个硬邦邦的男人,我确实是没兴致,唉,就算我倒霉吧,为了你们谷主,为了两位师弟联姻顺利,为了两派之间友谊长存,我也只好牺牲一下自我了。不过说亲就亲,我实在下不去嘴……你给我几天时间准备吧。”

楚珩一听他愿意,早已感激涕零,但自家谷主的利益还是要争取一下的,于是道:“多谢公孙宗主,不过,你得先立誓!”

“立誓?立什么誓?”公孙钤有些费解。

楚珩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横眉怒眼地道:“这还用问?就是无论他如何投怀送抱,你都不许对他伸出魔掌毁他清白!”

公孙钤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你放心,我已有心仪之人,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楚珩忽然生了好奇之心:“公孙宗主的心仪之人?谁啊?”

公孙钤笑道,“我在流云镇见到了一个特别可爱的人,本来有心结交,只是那天正好听说谷主去孔雀峰要人,我匆忙赶了回去,这才错过了。后来再次相遇,才发现他不仅可爱,还是个可敬的剑客,这也许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楚珩听到这里放开了他的衣襟,还帮他抚平了胸前褶皱,感慨万千地道:“看在你我都是专情之人的份上,我就相信你的为人。不过提醒你一句,等你唤醒谷主的时候,要先准备好跑路哦。”

公孙钤道:“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对策。”

楚珩拍拍他的肩道:“既然这样,壮士,你多多保重。”他说完咂着嘴离开了,边走边想,有心仪的姑娘还不得不亲吻一个男人,公孙宗主真是太有奉献精神了,待谷主清醒,还是得替他说说好话。

公孙钤回到房中的时候,陵光正乖乖地躺在被窝里等他,一见到他立刻招呼道:“公孙哥哥,睡到我身边来。”

公孙钤微微叹了口气,坐到床沿替对方掩好被角,道:“我还有事做,你先睡吧。”见陵光目露委屈,又哄道,“我看着你睡,等忙完了就过来,好不好?”

陵光道:“那你先亲我一下。”说完撅起嘴送到公孙钤唇边。

公孙钤看着那粉嫩双唇愣了半晌,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侧首在陵光颊边啄了一口,道:“现在不能亲,要留着洞房花烛再亲。”

陵光想了想,乖乖地躺回枕上,闭上了眼睛,在公孙钤充满爱意的注视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公孙钤待他睡熟,伸手在他的圆润脸蛋上戳了一下,悄声道:“你放心,我不会霸占你太久,只让我拥有你三天……不,五天,多听你喊我几声‘公孙哥哥’,就让你回来。”

他说完起身熄了烛火,来到外间的书房,想了一想,却也无心睡眠,于是在桌案铺开宣纸,用画笔勾勒起陵光的眉眼来……

 

接下来的两天,公孙钤和陵光形影不离,蜜里调油,连仲堃仪和孟章见到了都会绕着走。

公孙钤带着陵光参观神剑宗,和他一起泛舟江上,一起去流云镇买杏花糕,陵光吃着杏花糕笑得像个孩子。公孙钤看着他的笑容却渐渐有了哀愁,明明是个柔情似水的人,只是一见到神剑宗就翻脸,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也不知道恢复神智后,他会不会记得曾经对自己这般笑过?

“公孙哥哥,你为什么不高兴?”陵光摇着他的袖子问道。

两人在孔雀峰山脚的竹林中散步,陵光像只欢快的鸟儿一般叽叽喳喳,公孙钤却步履沉重,满腹心事。

公孙钤握住他的手道:“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当然会,因为我最喜欢你了!”陵光仿佛在说着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为什么喜欢我呢?”公孙钤追问。

陵光微微蹙起眉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脑中混沌一片,只知道要对身边这人好,“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呀!”

公孙钤心中一震,一阵钝痛袭来,松开了牵住对方的手,道:“对不起,这不是你……”

陵光看他突然翻脸,顿时泫然欲泣:“你……你不要我了吗?”

公孙钤难掩心痛:“对不起,我想要你,想得快要发疯了……所以,我必须放手了……”他将陵光拉入怀中,深深地吻住对方。

孤注一掷的一个吻,唇瓣纠缠着,一个人绝望,一个人甜蜜。渐渐地,一个人更加绝望,渴求地用唇舌想牵绊住对方,另一个人却逐渐茫然、麻木。

两人分开,注视着对方,公孙钤坦然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陵光的眼神则变得冷漠。

“你想起来了吗?”公孙钤问。

陵光的眼神开始闪烁,一把将公孙钤推出老远,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面上飞霞。

公孙钤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恨不能杀了我,即使是因为喜欢你,我这样做也过于自私,你想打我的话,我不会还手。”

陵光后退一大步,如遭雷殛:“喜、喜欢?”

公孙钤直视着他走上前去,坦然道:“虽然时机不对,我还是要坦白,我喜欢你……我真想听你喊我一辈子‘公孙哥哥’。”

“啊?”陵光惊惶无措地环顾四周,希望有人能来解救他,好像公孙钤抛出的不是一句爱语,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见他这样,公孙钤也不忍再逼迫,只想将人拉住好好劝慰一番。

然而陵光一转身,跌跌撞撞地逃向竹林深处,紫色的身影惊惶如林中仙子,很快便融入山中云雾,无影无踪。

即使心痛难耐,那也是公孙钤在这个春天所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夏日的山间,风雨说来就来。楚珩和几个弟子采药归来,冒雨跑回飞花谷的时候,见到公孙钤石头人一样伫立在院墙外,远远地注视着谷主日常起居的朱雀阁。

几名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依次从他面前跑过,公孙钤目光停留在那掩映在茂密林木中的楼阁之上,似乎真能看到什么人似的,脸上的雨水溪流似的淌下,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楚珩经过他身边时放缓了脚步,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放弃吧,都三个月了,谷主是不会出来见你的。”

公孙钤淡淡地道:“我不是来等他见我的,我只是来看他,每天看看他,能让我心安。”

虽然他一眼都没让你见着,楚珩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公孙钤从怀中摸出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点心,道:“麻烦你代我转交,就说是新出的式样。”

楚珩接过点心,心中暗道可惜,这么好的点心又要被谷主扔了。

已经三个月了,公孙钤日日都来做望夫石,一站就是数个时辰,陵光的反应一如往常,闭门不见,连句话都不会捎给对方。

楚珩捧着点心绕到朱雀阁,对着那临窗听雨的陵光道:“哈哈哈哈,公孙钤那个傻小子又来找罪受了!谷主你可千万别可怜他,再坚持个把月,熬死这病秧子!”

“病秧子?”陵光如楚珩期待的那样,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楚珩把那包点心随手扔在桌上,道:“也不是特别严重吧,不过是脸色黄了些,身子瘦了些,真是大快人心!堂堂神剑宗宗主居然有今天,真是不堪一击!”

陵光终于把目光从漫天雨幕中收回,道:“你话太多了。”

“是,是,我马上走,这包点心你看着办,是扔出去还是喂鸟,随你开心!”

闷雷阵阵,电光闪闪,大雨一直下到半夜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孔雀峰上,公孙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接连叹了几口气后,他终于放弃入睡,准备起床找点事做。

刚一坐起,忽然被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吓得魂飞魄散。电光掠过,公孙钤才发现那是陵光。

“你怎么来了?”

公孙钤急忙把那落汤鸡一般的人拉到床边坐下,去找干布巾给对方擦脸。

待点亮火烛,公孙钤才发现陵光手中还提着一个小酒坛子,眼中也不甚清明,想来是喝醉了。

他叹了口气,心疼地把对方脸上的湿漉漉的乱发拨开,用布巾帮他把头发一缕一缕地绞干。

陵光呆呆傻傻地坐了片刻,忽然一把推开他的手,骂道:“坏蛋!骗子!”

“嗯,是我。”公孙钤听他语气虽然生气,却又有十足十的委屈,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陵光继续控诉:“你又骗我吃药!”

“嗯……嗯?”这么严重的指控公孙钤可担待不起,“我是骗过你,可我什么时候骗你吃过药?”

见他不承认,陵光气得把小酒坛子摔在了地上:“还赖账!无赖!混蛋!”

“啊?”

陵光打了公孙钤一下,“你在点心里下了药,骗我吃。”

公孙钤顿时吓得清醒了几分,急忙扶着对方上下打量,“真的有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啊!”

陵光气急败坏地又打了他几下:“桃花癫!点心里有桃花癫!”

公孙钤越听越糊涂:“怎么可能啊……”

陵光捉住公孙钤的大手放在自己胸口,道:“不然这里怎么这么难受?一想起你就难受!”

公孙钤恍然大悟,释然一笑,将人揽入怀中,抵着他的额头问:“我的乖,告诉我,是怎么个难受法?”

陵光想了想,慢吞吞地道:“有时候甜甜的,有时候又疼得像针扎,既想见你,又怕见你,想要忘掉,又忘不掉……”似是想起了那种日里夜里被一点点蚕食的刺痛,陵光扑簌簌地掉下泪来,“就是难受……一定是你这坏蛋下了药……呜……”

公孙钤哄道:“告诉公孙哥哥,难受多久了?”

“一个月……”

“那怎么不早些来找我?”公孙钤既欣慰又心疼,“你若早点来,这解药我早就给你了,也不会难受这么久。”

“快把解药给我!”陵光命令道,语气虽然霸道,但红通通的双眼还蓄着泪水,毫无威慑力。

公孙钤不跟醉鬼多做解释,只道:“你乖乖睡一觉,睡醒了我就给你解药。”

陵光倒也听话,任由公孙钤给他换了干净衣物,抱着他的胳膊倒头就睡。公孙钤自然更不舍撤手,另一只手轻轻盖住陵光的耳朵,不想让窗外的雷雨惊扰他,就这样与他依偎着,共坠梦乡……

 

这一夜,陵光睡得格外安稳,梦中仿佛回到了童年,和师父以及师兄弟们一起看日出,旭日照得浑身暖洋洋的,梦醒时不记得梦中具体情形了,但曙光似乎穿透了梦境,仍晒在身上,舒爽无比。

陵光就着早已备好的洗脸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床头整齐洁净的衣物,感觉略略阔了些,应该是公孙钤自己的。出了门就看到公孙钤正在院中舞剑,招式徐缓,并未灌注真气,想来是怕吵醒自己。

看着看着,陵光看出些门道来,走入中庭道:“就是这个打败了我的‘柳暗花明’。”

公孙钤看见是他,微微一笑,收了剑势,道:“醒了?你想看我再演练一遍吗?”

陵光颇有些赌气:“就不怕我飞花谷偷师?”

公孙钤笑道:“你若真学了去,是我的福气,反正这也不是神剑八绝中的招式,而是我从师父的一幅遗作中悟出的‘飞花逐月’。”

“飞花逐月?”

公孙钤拉起他的手,道:“随我来。”

公孙钤带陵光去的地方,正是他师父魏玹辰的故所。陵光上次住在孔雀峰时,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这次却被公孙钤直接拉入了书房。

公孙钤把挂在南墙上的一副《月下昙花图》指给他看,道:“三年前师父和老谷主比试归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后来他过世,我们才发现这幅画,想来是他此生最后的作品。”

陵光仔细看去,数朵昙花于月下缱绻绽放,花朵莹白,清光熠熠,似是振翅欲飞,直冲云霄而去。他观摩着那副画,脸上渐渐凝重起来,道:“这分明是我师父的手笔。”

“咦?真的?”

陵光点点头,道:“师父从年轻时候起就有意完善《百花杀》剑诀,日日养花画花,我绝不会认错。”

公孙钤想了一想,道:“我师父送老谷主一幅字,老谷主送他一幅画,倒也合情合理。这幅画笔走如龙,气韵疏阔,一看就是一气呵成,想是老谷主与师父一战后,有了结交之心,因此将剑理藏于画中赠予对方。”

陵光长叹一口气,道:“师父观看花开花谢,先后悟出十一路剑理,却在自己最喜欢的昙花上停滞不前。昙花花开短暂,本是败象,于武者更是大忌,他数年都没能悟出其中剑理,想不到却在与老宗主一战后大彻大悟,而这剑理最终被你悟出,击败了我的‘柳暗花明’。”

公孙钤道:“如今这幅画也在你眼前,你可悟出其中剑理?”

陵光沉吟片刻,道:“昙花生命短暂,月光在黎明时刻也会消逝世间,两种至洁至美的事物,却注定只能一生一遇,不可谓不遗憾。香消月殒,至悲之剑!公孙宗主,你可是用这至悲之剑打败了我?”

公孙钤摇头笑道:“是,也不是。”

“哦?”

公孙钤道:“自古知己难求,能在有生之年相遇,把最美的一刻献给对方,短暂光辉,刹那永恒,天地之间再无遗憾,依我看,这应该是至喜之剑!”

陵光忽然鼓掌笑道:“妙论,妙论!在下心服口服,也多谢你这番理论,解开了我多年心结。”

“什么心结?”

陵光道:“老宗主当年送了师父一个‘怂’字,我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这是他的挑衅,如今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公孙钤却有些不解了,道:“‘怂’字有何深意?”

陵光笑道:“不是‘怂’,而是双人从心。两位师尊相争多年,却在将《百花杀》与月之绝融会贯通后悟出这招至悲至喜的‘飞花逐月’,不是‘从心’又是什么呢?也难怪两人会在同一天离世,想是这一世已寻到知己,当真没有遗憾了吧。”

公孙钤忽然握住陵光的手,道:“陵光,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也不想有遗憾,昨晚你说找我要解药的话,还算不算数?”

陵光低下头去,道:“我说不算数,你又待怎样?”

公孙钤看他越来越红的面色,已然明白对方心意,于是道:“也不会怎样,就是我好像也中了桃花癫啊,一想到你,心里又是甜又是苦,你不要我的解药,那我也不要你的解药,咱们就只能做一对苦命鸳鸯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解药给对方,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说呢?”

“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陵光伏在对方怀中,悄然藏起酡红的半张脸,“都依你就是,公孙哥哥。”

公孙钤收紧怀抱,在陵光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心道,此后漫漫人生路,无论是苦是甜,是悲是喜,花月相随,终是了无遗憾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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