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暴雪

写文只写HE。沉迷布袋戏,金银双秀,最绮,云玉,意默,奉天逍遥,皇名,鹿狐,鷇梦,青静,龙剑,侠皇,昙楚,赮戬,焱裳,元荧,系怼……等有空了一定为他们产粮!

【金银双秀】童养媳

半AU小甜饼,私设多,OOC,小当家是童养媳的故事

 

参加完儒门的先贤祭礼后,原无乡带领着一班道真南院弟子匆匆忙忙地往元宗六象赶,经过永旭山下的茶棚时,不期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倦收天正一个人端坐在茶棚一角,面前放着一杯茶水,似是在闭目养神,整个人静得如同薄暮下的一尊雕像。

道真一脉有南院北院之分,两院之间隔着一座永旭山,一个在山南,一个在山北。虽然两院之间略有隔阂,双方弟子还常起争执,但倦收天这个名字在南北两院都是如雷贯耳,因此他们都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毕恭毕敬中带有几分好奇。

倦收天睁开眼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在原无乡身上停留,又波澜不惊地阖上了双眼。

原无乡却近乎贪婪地在打量对方,目光细细地巡睃一番,不由得暗暗心惊:倦收天唇上有血迹残留,衣袍也沾染尘土,明显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正在调息。这里离道真北院所在的秋水长天这么近,倦收天却不肯回山上调息,明显是气力不足,无法上山了。

倦收天比他提早一年下山历练,诛邪卫道的路上,让不少邪魔外道折戟沉沙,在武林中已是声名鹊起。去年他继承了北院至宝名剑金锋,更是招惹了不少正邪两派的高手前来挑战,但都被他一一挡回,不负“北芳秀”之盛名。原无乡的心刺痛起来,什么人居然能伤他至此?

“师兄,你想喝茶吗?”灵犀指瑕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原无乡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师弟师妹们都在询问地看着自己,因为他不知何时已停驻脚步,一直望着茶棚的方向。

他们当然没有理由停留,只需要再走过一个山坳,就是南院所在的元宗六象了。此去参加祭礼,一路风平浪静,没有丝毫人员损伤,就算要喝茶,也不需要在家门口喝这种粗糙的茶水。但是……

“我忽然口渴得厉害,不喝茶怕是走不回师门了,你们不必等我,先回去给师尊报声平安吧。”

原无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完谎,就坐在了茶棚另一角,可以远远地观察倦收天的方向。

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后,都决定留下来陪他,他们这位师兄经常会有别出心裁的想法,他们早已习惯,再加之他性情温和,待人诚恳,大家天天粘着他还来不及,怎舍得丢下他一个人?

原无乡却有些无奈,他本想将他们打发走人,自己也好去看看倦收天的伤势,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如何开得了口?尤其是,对于他的关心,倦收天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如果只他一人倒还好说,大不了继续践行死缠烂打的方针,把倦收天背回山上,谅他也反抗不了。但师弟们在此,倦收天若是又像之前那般冷言冷语,双方怕是免不了又起争端。

备受煎熬间,店小二颤颤巍巍地端着茶水来了,早秋天气凉爽无比,他却直冒冷汗,放下茶杯的手也在发抖。原无乡立刻察觉不对,忽然——

另一端的倦收天一口鲜血喷出:“茶里有毒!”

“哈哈哈哈……”远处高峰上传来浑厚笑声,“倦收天,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翼天大魔手持鬼面刀疾掠而下,宽大战袍迎风鼓胀,如同一只巨型蝙蝠一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倦收天迅速站起,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晃了几晃,气空力尽下,背后的名剑金锋只微微一颤,难以运剑出鞘。

“退后!”原无乡运掌一分,一股无形潜力将师弟师妹们激出战圈之外,自己提气一纵,挡在了倦收天面前,“要动倦收天,先过我这关!”

“原无乡!”倦收天捂住胸口喝道,“不要多管闲事!”

回应他的是银骠玄解化为凌厉青锋的冷冽声响,接着白色身影箭矢般腾入空中,与翼天大魔战作一团。原无乡虽然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毕竟实战经验有限,再加之要处处防护倦收天,免不了处处受制。

刀剑流划,锋芒交闪。数十回合后,翼天大魔瞅准时机虚晃一招,提刀冲向在地面观战的倦收天,原无乡提气就追,却不防对手半空中身形陡转,回手便是蓄力一掌,宏大气劲直接将原无乡撞向远处山壁,顿时碎石飞溅,人也随之滚落尘土。

“师兄!”

南院弟子们惊呼一声,纷纷拔剑上前,翼天大魔冷笑一声,狂劲凝聚刀身之上,一刀挥去,卷起数股森杀气流,将这些年幼弟子掀得人仰马翻。

原无乡从尘土中腾跃而起,强压住胸口翻涌不止的气血,待要勉力再战,忽然远处一道清圣掌气扫入战局,凛风扫荡,逼得翼天大魔倒退数丈,几欲呕红。

氛尘涌纳中,一仙风贤者信步而来,声音沉稳不迫:“何方宵小在此作祟?”

“鷇音子!”翼天大魔认出来人,又见他身边还有一名魁梧剑客,知道今日已再无机会,化作一团黑雾,逃之夭夭。

众人定睛一看,远处山道上缓步而来的正是罗浮丹境之主鷇音子,他身边那名剑客则是倦收天的师兄罪负英雄。

“哈,刚要拜访一下南北两院,就遇上黑海森狱撒野。”秦假仙摇着羽扇从二人身后冒出头来,“还真是猖狂,幸好我老秦在此——”

“先别急着自吹自擂,救人要紧。”鷇音子提醒道。

“放心,有老秦的万能解毒丸,北芳秀不会有事。”

秦假仙的话不假,倦收天服下药丸后原地调理了片刻,体内毒素已清除殆尽。倦收天睁开眼谢过两位前辈后,目光停在了原无乡身上,那绝不是感激的目光。

原无乡正在想,武林前辈在此,不至于太不给我面子吧,就听倦收天冷硬地道:“我早说过,不许你再管我的闲事。”

一旁的灵犀指瑕立刻杏眼圆睁:“好你个倦收天!我们师兄好心好意救你,你就这样感谢他?”

“就是,真是不识好人心!”几个同门弟子叽叽喳喳地附和起来。

倦收天站起身,看也不看原无乡一眼,径自离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意思是你们闭嘴吧。

九指骄雄也气不过:“连句谢谢都不说,北院弟子们这副烂德行,也配与我们南院相提并论!师兄你干嘛老向着他们?”

“喂喂喂,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罪负英雄终于忍不住了,“更何况,你们家师兄自己愿意,你管得着吗?”

九指骄雄立刻走过去对着他的脸盘大吼:“知道是我们家的师兄,你就少插嘴!”

罪负英雄伸长脖子吼回去:“你们家师兄早晚会嫁过来!神气什么!”

“你胡说!”九指骄雄震天一吼,脸却不争气地涨了个通红。

罪负英雄乘胜追击,几乎把脸盖在对方脸上:“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家师兄是倦收天的童养媳!”

南院弟子们瞬间蔫了,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

在一片寂静中,在鷇音子和秦假仙意味深长的挑眉对视中,原无乡终于睁开双眼,放下了一直捂着耳朵的双手。两个大老爷们像泼妇一样当街吵架,真是有辱视听。

这边厢刚吵完嘴,天边忽然飞来一块锦布,直直落入原无乡怀中。原无乡把锦布凑到鼻端一闻,清幽药香,舒爽安神,上面还有倦收天的体温。

“大罗化瘀锦。”罪负英雄抢先认了出来,立刻去追赶他的师弟,“等等我啊!你从来都不舍的给我用,居然给原无乡!”

原无乡踮起脚眺望着倦收天离去的方向,多少还是有些担忧,对方现在更需要这件东西啊。不过他要是敢追过去还给他,八成又会被骂,在他的师弟师妹们眼中,他恐怕就更像受气童养媳了吧。

原无乡是倦收天的童养媳,这件事从来就不是道真一脉的秘密,只是自从他长大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只有北院弟子们会时不时地拿出来作为杀手锏镇压南院弟子。

刚入门的弟子自然是不肯信的,还会眼巴巴地望着师兄师姐们,指望他们将其中瓜葛分享一二,这种时候,那些与原无乡同期入门的弟子们就会大发慈悲地给他们讲两位师兄的故事。

故事的起因是原无乡那不成器的老爹,赌博赌到家徒四壁,还欠下一屁股债,最后被债主们堵在一处山崖上。恰好路过的倦家父母替原父还了债,并要求他找个正经活计慢慢还钱,然而得到重新做人机会的原父丝毫不知悔改,立刻决定把自家五岁的闺女原无乡卖给倦家做童养媳抵债,还请一位在场的武林名宿做了见证人。

原父回家后将懵懂的原无乡带到了城中的倦家大宅,哄了他几句就溜之大吉,再也没了音讯,而婢女给原无乡洗澡时才发现这个童养媳是男的。但倦家知道受骗后也并没有赶走原无乡,甚至没有忍心苛责他一句,就这样把他当成第二个儿子了。

倦收天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龄弟弟没有丝毫敌意,反而把他当成小菩萨一样供着,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只要超过半天见不着人,必定是要哭闹一番。倦家虽然世代经商不涉武林,但那时恰逢天羌一族在边境蠢蠢欲动,于是两个孩子长到八岁,一起被送到沧海云坪修习,一为避祸,二为学些本事为民除害。

“既然他们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一个入了南院,一个入了北院呢?他们为啥没有在一起呢?”

走在前往元宗六象的路上,原无乡听见身后的秦假仙在悄悄地问灵犀指瑕,只是秦假仙自以为的“悄悄”而已,他那嗓门其实大得整座山的人都能听见。

自己成为别人的谈资,原无乡却并没有感到羞窘,他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任何人以任何语气议论这件糗事。只是可惜,小时候的他并没有这般豁达,也因此才会错失倦收天的友情,更致使两人十二岁以来几乎形同陌路。

在倦家的三年,原无乡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几乎。他知道倦家对他恩重如山,因此努力上进,从不主动争取什么,只希望快点长大好报答倦家。然而等他真的长大了一些,知道了童养媳是什么意思,知道了为什么街坊四邻总是拿这三个字没完没了地取笑他,他生平第一次迷失了方向。

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男儿身,自然不可能真的做人家的媳妇,但嘲笑却接踵而来。尤其是有一次,一个邻家的野孩子,在墙根底下给他看一本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不堪入目的图册,并指着一个在男人身下似是欢愉又似痛苦的女人告诉他:“这就是童养媳,你将来长大就是做这个的。”一同围观的几个孩子哈哈大笑,还对着原无乡做着下流的手势。原无乡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耗子钻进墙洞躲起来。

自那以后,原无乡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愿再去街上玩儿,连对倦收天也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但天性良善的他也只是在心里哀叹了一下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因此对倦家感到任何不满,只是变得恭敬却疏离。倦家父母并没有发现异常,只当他是长大了,更懂规矩了。

好在这段闷闷不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人就上山修习了。一个没有人知道他身世的地方,一个没有人会提起“童养媳”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不怀好意地指着他哈哈大笑,每天只需要练剑就好。原无乡如鱼得水。如此,又过了快乐的四年。

道真一脉的初阶弟子都会统一在沧海云坪修习,只要学会入门剑法,就可以自行选择入南院或北院精修。十二岁时,倦收天和原无乡都已成为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而原无乡已经打定主意去南院精修拳术。至于倦收天,他没有特别属意的方向,在他看来,只要能跟原无乡在一起,南院北院都一样。

然而,当倦收天某一天问起原无乡的时候,原无乡干脆地告诉他:“我要去北院。”于是,倦收天连原因都没有问,就依照道真一脉的规矩,给北院的前辈递上了自荐名帖,拜入央千澈门下。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即将离开沧海云坪前往山北的秋水长天时,倦收天没有在同行人中发现原无乡的身影,一问才得知原无乡其实是进了南院。

接下来的事简单粗暴。倦收天把原无乡堵在一颗大树下,直接拽住对方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小小的倦收天不甘地嘶吼着。

“因为我不要和你在一起!”生平第一次,原无乡对着倦收天大吼。

“什么……”倦收天震惊之下放开了对方的衣襟,“我们……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原无乡眼中噙着泪水,倔强地把头偏过去不肯看他:“谁要你告诉大家,我是……我是你的童养媳……”

倦收天觉得难以理解:“可是,你本来就是我的童养媳啊!”

原无乡的泪水立刻滚落,一直,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活受罪,对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跟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没什么两样。

“本来不该有人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告诉大家?只是为了取笑我吗?”

倦收天失落无比,也有了几分悔意:“我……我不知道你原来……我只告诉了一个人而已……”

“可是大家都知道了!”

原无乡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同门弟子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如同幼时噩梦重现,再一想罪魁祸首就这么一脸无辜的站在面前替自己辩解,更加觉得不可接受,终于忍不住,一掌把倦收天推出老远:

“我才不要做你的童养媳!”

接下来的五年,分别位于山南山北的两人各自修习,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两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各自成长着。

见不到倦收天,“童养媳”三个字如原无乡所愿,渐渐地从他的生活中淡去了。冷静下来的原无乡有些后悔,毕竟他们曾经亲如兄弟啊,也不知道没有他在身边,倦收天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一年中的几次重大节日,两院弟子会短暂团聚,地点则是两院之间的沧海云坪。原无乡总会备些倦收天爱吃的烧饼,笨拙地试着和好,令他失望的是,倦收天虽然接受他的烧饼,却不肯像从前那样张嘴就咬,而是收入怀中。原无乡干巴巴地搭话,他只会更加干巴巴地回上一句半句。即使和好,某些东西还是因为时间和距离,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长成翩翩少年郎后,原无乡跟随师兄师姐们下山历练得多了,也经历了欺骗、背叛和被利用,更是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不可理喻,倦收天待他真诚,他却辜负了对方的信任。尤其是,当他一次次心惊肉跳地听说倦收天又和某个邪道打架受伤的时候,更加悔不当初。

如果不是小时候不懂事,那他就可以陪伴倦收天一起成长,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北院的消息,即使遇上也只能偷偷看上一眼。

如果不是自己的欺骗,那他现在绝对是站在倦收天身边,与他一起对敌的人,即便一起在战场上受伤流血,也好过自己事后一次次的担惊受怕。

悔意一天胜过一天,因此原无乡难得遇到倦收天与邪道对敌时,永远会豁出命去保护对方。倦收天对此总是异常愤怒,不管输赢,事后总会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于是,在外人眼中,原无乡“受气童养媳”“倒贴小媳妇”的可怜形象终归是落实了。

令原无乡感到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毫不在乎了。小时候被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闲言碎语,跟倦收天一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只关心倦收天安不安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肚子之类,外人怎样看待他们的关系,根本无关痛痒。

只可恨,他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这一点。

原无乡捂着胸前那块大罗化瘀锦,满腹心事地走进了元宗六象。鷇音子和秦假仙据说是有要事来拜访南北两院,让师弟师妹们各去休整后,他亲自带领着他们去往式洞机所在的元宗大殿。

走过重重山门的时候,原无乡一直感到背后的两人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种灼热的视线,已经远超过一般的好奇了。

在他快忍不住要回头发问时,秦假仙终于主动开口了:“原无乡啊,你和倦收天是什么关系啊?”

前辈们为什么会关心这种问题?

原无乡犹豫了一下,本想豪迈地答一声“生死之交”,又觉得太过自作多情,要是哪天秦假仙从倦收天口中得到“同门弟子”这样冰冷的回答,他没准会羞愧致死,于是答道:“亲如兄弟。”这个回答算是半真半假吧,只不过是小时候“亲如兄弟”,现在顶多算同门弟子罢了。

秦假仙立刻幸灾乐祸地反驳:“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对你颇为冷淡啊?”

这还用你说?没看我正烦着呢,你还往伤口上撒盐?原无乡很想揪住他的衣襟大吼一声,但对方毕竟是武林大前辈,只能想想罢了。

鷇音子却悠悠叹道:“面冷话少,不代表漠不关心啊。”

“是啊。”原无乡敷衍地应道。倦收天究竟有几分在乎自己,这是一个他拒绝深入思考的问题,因为那只会让自己陷入新一轮的悔恨交加中。

秦假仙忽然凑到原无乡面前,一双眼睛激动地滴流乱转:“那你觉得,倦收天愿不愿意娶你啊?”

“前辈的问题……真是匪夷所思。”

原无乡将二人引入大殿后,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真心希望倦收天和秦假仙永远不会见面,要是也被问及这种尴尬问题,倦收天只会加深对自己的厌恶吧。

 

即便会被厌恶,当天晚上,原无乡还是决定偷偷去北院一趟,把大罗化瘀锦还给倦收天。

像这种偷偷摸摸上门的事,原无乡其实以前也做过几次,都是倦收天受伤的时候,本想趁对方不注意偷偷看上几眼,但每回都会被倦收天抓个正着,每回也会毫不例外地被他呵斥回去。

哈,然而今天我是来归还北院至宝的,总不能再把我骂回去了吧?原无乡想到自己的如意小算盘,颇有几分得意。

然而他在对方屋外潜伏了好一阵,终于确定,倦收天不在屋内。他失望地在秋水长天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人。他身上还有伤呢,能跑到哪里去呢?总不至于去吃烧饼去了吧?

抱着微弱的希望,原无乡还真的在沧海云坪的伙房里找到了人。

看到在老翁院中抱着烧饼啃的倦收天,蹲在房顶上的原无乡咧嘴笑了,北院的伙食据说比南院还要丰盛,倦收天居然还是忘不掉这里的烧饼。

正在偷笑,就见倦收天眉峰一蹙,手臂上拂尘一挥,一道气劲已至眼前!

原无乡惊叫一声,多少有些狼狈地旋身躲过,接着跳下屋顶,落在老翁院中。

倦收天看清来人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迅速板起面孔:“你又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要总是来烦我吗?”

原无乡讪讪地走过去,先把大罗化瘀锦放到对方面前,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总是看不够似的,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桌子对面。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也是来吃烧饼的。”

倦收天看起来更想骂他了,然而还未说出口,就被及时赶到的老翁打断了。

“哈哈,难得原大当家肯赏光,这一盘烧饼全是你的了。”老翁笑眯眯地把一摞烧饼摆在了原无乡面前。

原无乡这才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他不吃烧饼这件事南院北院的人都知道,老翁也知道,并且一直耿耿于怀。

那时原无乡刚上山,每当伙房做烧饼时,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练了一天的功,围在伙房大口吃饼,恨不得一口能吞下一整个,原无乡却连尝都不肯尝一口,苦大仇深地望着面前的烧饼,道:“烧饼太苦,难以下咽。”倦收天每次都会默默地把自己的粥一并给原无乡,让他喝双份的粥,以免事后饿肚子。

每当这种时候,老翁都会觉得很挫败,他做的烧饼远近驰名,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这个臭小子却这么不识抬举。更何况,他做的烧饼只有甜和咸两种口味,哪里来的苦味?

难得今天原无乡这么肯给他面子,然而……

原无乡鼓鼓囊囊地塞了满口烧饼,在倦收天逐渐变得怜悯的目光中,接连试了几次都没咽下去,最后一口喷了出去,咳了个惊天动地。

老翁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去了,明摆着不想再看见他。

原无乡喝了一大口凉茶水才缓过气来,偷偷看了倦收天数眼后,终于敢开口:“你的伤势如何了?”

倦收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着边际地说了句:“我真是讨厌你这种个性。”

“啊?”

更加不着边际的一句回答:“倦家的养育之恩你早已还清,不必再为我拼命。”

原无乡更觉苦涩:“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报恩。”

倦收天厉声道:“如果是为了其他,那就更没有必要!”

原无乡低声道:“我想珍惜我们的友情。”

倦收天毫不领情地回道:“五年前你为了抛弃我这个朋友,不惜欺骗我进入北院,现在却忽然想起珍惜我们的友情?”

声音大到老翁都好奇地从窗口探出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似乎生怕他们吵起来。

原无乡坐立不安,五年前的事,他似乎再怎么道歉都没用。悔恨一天天地折磨着他,尤其是后来,倦收天的父母双双死于道羌之战,倦收天站在父母墓前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只在离开前轻抚着墓碑道:“今后就是我一个人了。”

陪他站了一整天的原无乡哭得比他还厉害,尤其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他看来,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就放弃双方的友情本就不可原谅,现在又陷他于孤身一人的境地,简直是罪无可恕。

原无乡落寞地离去后,倦收天对着星空兀自叹气。

老翁拿着扫帚簸箕出来打扫原无乡吐出来的烧饼渣,一边扫一边骂:“这个臭小子,真不知道我的烧饼哪里得罪了他!吃不下去还硬要往嘴里塞,真是个蠢猪……”

老翁骂人花样不多,但喜欢翻来覆去地骂,骂完了从头到尾再骂一遍,最厉害时据说能持续一天一夜。

倦收天终于忍不住道:“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他五岁前吃的唯一一顿饱饭,就是他老爹把他卖掉之前,给他买的两个糖烧饼。自那以后,再好吃的烧饼,对他而言都是苦涩无比。”

老翁抬起头来道:“哈,既然心疼他,干嘛总是对他这么冷淡?”

倦收天一如既往地沉默了。

他还记得,原无乡刚来家里那一天,洗完澡后被婢女拖去书房见自己的父亲,脱去了原来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上了合体的雪白小棉袄,小小的手里还攥着半块烧饼,是他没舍得吃完的。阿爹难得给他买一回糖烧饼,嘱咐他乖乖在这户人家住一晚,他满心期望着吃完烧饼后阿爹会来接自己。

直到婢女连说带比划地和倦父讲完什么,原无乡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阿爹卖了。他那时虽然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但长期流落街头的经历却让他知晓“被卖”是注定凄惨的,于是当即大哭着往屋外逃,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天寒地冻的冬月,一个五岁的孩子跑去外面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倦家的人追的追,堵的堵,非要把他留下,原无乡更是受惊过度。最后倦收天不费吹灰之力就逮住了人,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小小的一只能躲到哪里去呢?

好在倦收天是唯一能安慰到原无乡的人,大概是因为他也是同样小小的一只,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人虽小,手却异常温暖,牵住对方冰凉的小手就不愿放开了。

具体是如何说服对方留下的,倦收天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那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原无乡会的事很多,做家务、掏鸟蛋、捉知了,没有鱼饵也能钓到小鱼,还会帮他写他不愿写的功课,吃掉他不爱吃的饭菜,除了烧饼。他享受着原无乡所有的好,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在他知道童养媳的意思,知道原无乡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后,甚至很是自得了一阵。

直到被原无乡一掌推开的那一天,倦收天才开始反思。哦,原来原无乡并不想要自己。

但是原无乡就是原无乡,即使再不想要自己,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责任感始终放不下,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找各种机会致歉。

倦收天足足生了一年的气才在心里原谅对方,但两人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尤其是父母过世后,他对一切都兴趣恹恹,原无乡虽然经常偷偷来北院看他,却因为愧疚不敢再靠近,两人渐行渐远。

再到后来,南北两院的同龄人都开始下山历练,原无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每回遇上自己有危险,那必定是要杀个头破血流才甘心,谁劝都不管用。倦收天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就是赶不走对方。

一想到这里,倦收天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每次被原无乡一气,他都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既然心疼,干嘛总是对他这么冷淡?”老翁又问。

倦收天扭过脸去:“我对所有人都这样。”

“你对他特别冷淡,不,应该说是特别冷酷。”

“因为他总是太不懂得珍惜自己!”倦收天终于说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话。

“你呀你!”老翁点着他的鼻子骂,“还好他不用真的嫁给你,否则啊,天天和你相处,迟早被你气死。”

“不劳费心,我也不想娶他。”

 

“然而现在你不得不娶他。”

第二天一大早,倦收天和原无乡就同时得知了这个惊天噩耗。

生平第一次,原无乡在式洞机、鷇音子和秦假仙的陪同下,一起来到北院找央千澈。等倦收天也一头雾水地被唤来,秦假仙才宣布这个消息。

“简单来讲,你的父亲当年是在立誓岩许诺让你嫁给倦收天的,如果你不履行诺言,他就会遭受天劫。而且当年我老秦可是见证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在十七岁时必须嫁过去。”秦假仙轻描淡写地解释完,又问道,“原无乡,你快满十八岁了吧?”

原无乡还没从这噩耗中清醒过来,倒是倦收天替他答了:“还有九天。”

“那就好办了,”秦假仙拍手道,“九天之内,喝你们的喜酒!”

原无乡愣了一会儿,喃喃问道:“天劫是……?”

秦假仙掰着手指数道:“天雷、天火、天虫、天外流星、天上掉板砖……总之是有无限可能,每一种都会让立誓者死得凄惨无比啦!”

原无乡想了想,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鷇音子道:“因为秦假仙和倦家从不知道那是立誓岩,日前我们路过此地,秦假仙想起这件陈年往事,我才告诉他,他见证的可是一桩绝对不能反悔的誓言。”

秦假仙道:“所以我们就紧赶慢赶地过来通知你们,让你们自己决定。”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当事双方,猜测着两人是真的“亲如兄弟”,还是如同传言所说“形同陌路”、“分道扬镳”、“水火不容”抑或是“单方面追求”。

倦收天问道:“你们这些年见过原无乡的父亲吗?”

鷇音子道:“未曾见过,也未曾听闻。”

“哈。”倦收天讥讽地一笑,似乎在说,问题解决了,让他去死吧。

原无乡沉默了许久,虽然早已和那个人毫无瓜葛,还被他当作还债的工具,但是得知某个人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凄惨无比地死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倦收天……”

原无乡刚一开口,倦收天立刻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可能!”

数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有恳求,有谴责,有探究,然而他毫不在乎,手中拂尘一甩,大踏着步离去:“想让我娶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原无乡知道倦收天多半会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决绝的拒绝,立时难堪地垂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是活该,当年,是他亲手将对方推开,叫嚷着不想跟他在一起。

“看来是‘单方面追求’了。”秦假仙对鷇音子耳语道。

 

倦收天知道会有人来劝自己,却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鷇音子。两人其实之前在江湖上是见过面的,鷇音子还指点过自己,因此他也不好赶人,乖乖走到院中,邀请对方入座。

鷇音子坐下后单刀直入:“如果你是担心入洞房的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完全不需要,你们两个只需要在众人的见证下拜堂成亲即可。”

倦收天道:“我丝毫没有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不管需不需要入洞房,我都不会娶他。”

鷇音子皱起了眉头:“见死不救,不是你的风格。”

倦收天道:“那什么又是我的风格呢?什么又是原无乡的风格呢?守柔不争,任劳任怨吗?所有担子一肩扛下吗?”

“哈,”鷇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听起来你是在为原无乡抱不平。”

“谁让他的性格这么令人讨厌!”倦收天气得一拳砸在石桌上,“他为了见我一面,可以强迫自己吃难以下咽的东西;为了报恩,可以连命都不要;我父母去世,根本不是他的错,他却天天惩罚自己,还把我当成是他的责任!”

鷇音子有些哭笑不得:“恕我直言了,依我看,你们两个都是用情至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给双方一个机会?”

倦收天激动地站起来,焦躁地道:“你们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想嫁给我!但他愿意为了责任而委身于我!我太清楚他的个性,即便那个人把他卖了,他还是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个性!”

鷇音子恍然大悟:“所以……”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不让他如愿,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原无乡也有办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以后就给我乖乖地保护自己就好!”最后几句大吼了出来,周遭的树叶都随之颤了几颤。

“我明白了,”鷇音子无比淡定地总结道,“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愿意娶他。”

倦收天不明白这个结论从何而来,但仔细一想,好像无法反驳,于是愣愣地点点头道:“对,是这样……”

“太好了!”鷇音子几乎是在大笑了,“本来我们以为是原无乡单相思,现在看来明明是两厢情愿嘛!”

“……单相思?”

鷇音子站起身准备告辞:“秦假仙!”

倦收天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秦假仙从远处的树丛后欢快地跳了出来,随后一把将面红耳赤的原无乡拉了出来。

原无乡因为惭愧而整个人都瑟缩着,看着倦收天讷讷地解释道:“是他们强迫我偷听的……”

“好了,解释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秦假仙一把将他推给倦收天,“明明互相喜欢还不承认,我们这些观众都替你们着急,赶紧敞开心扉互诉衷情吧,我们去为你们发喜帖了!”

鷇音子和秦假仙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脸上挂着功成身退的满足微笑。

倦收天和原无乡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同时脱口而出的却是——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道。

沉默一旦打破,久远前的默契似乎也重新找回来了。

原无乡道:“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欠你这一句,小时候是我不懂事,才错失你这么多年。”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倦收天走上近前,握住了对方的手,“当初没能及时体察你的心情,还把你当成炫耀的资本,才会导致后来的一切。”

原无乡有些纳闷:“炫耀的资本?”

倦收天道:“记得你小时候学会元无三式第一式后,逢人就会喊‘穷’,我的心情与这个类似,自己拥有的珍宝,难免想拿出来给大家展示一番。当有一个小师妹说长大后要嫁给你的时候,我便告诉她,你早就是我的媳妇了……”

还未说完,倦收天感觉腰间一紧,原无乡将他抱了个满怀。

 

三日后,在众多同门和江湖豪杰的见证下,原无乡真的成为了倦收天的媳妇。

道真一脉难得有喜事,更何况还是百年难遇的南北联姻,因此除了道门外,还有不少佛门儒门的宾客前来道贺,热闹的婚礼在沧海云坪持续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后,一身喜服的倦收天拉上原无乡,躲开敬酒的师兄弟们,迫不及待地跑进位于永旭之巅的洞房,端起桌上一盘烧饼就吃了起来。

“老翁居然没想过在婚宴上放几盘烧饼,我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饱。”

原无乡见他吃得香,忍不住从他手里抢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你在做什么?”倦收天反应过来立刻猛拍他的后背,“快吐出来,吐出来!”

“我没事啦倦收天!我只是想尝尝。”

倦收天坐下来,怀疑非常地看着他,仿佛他刚送进嘴里的是什么毒药一般。

原无乡闭着眼睛嚼着嚼着,脸上现出一种梦幻的表情:“好甜啊……”

倦收天道:“你不是一直不爱吃烧饼吗?”

“今时不同往日啊。”原无乡叹道,“因为一时的不忿,我就一直对烧饼抱有偏见,其实只要放下成见,勇敢尝试,就会发现它其实美味无比。”

倦收天见他真的吃得香,终于放下心来:“那你又是如何突然醒悟了呢?”

原无乡道:“我也是因最近的事而颇有心得,小时候被大家嘲笑是你的童养媳,心中总有万般委屈与不甘,甚至觉得同你站在一起都是一种耻辱,却忽视了你待我之真情。长大后终于明白,只要你我之间情意不变,又何苦在乎外人的想法。甜烧饼就是甜烧饼,难道仅仅因为外人的看法就会变成苦烧饼吗?”

“这下麻烦了,”倦收天扶着额头道,“以后又多出一个人来跟我抢烧饼了,苦恼啊!”

“哈,大不了我跟老翁讨教一下,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了。”

“我真期待。”

……

洞房外,秦假仙和一群北院南院的弟子推推搡搡地挤在窗口。

“哼,这两人真是浪费大好的洞房花烛夜,好好的正事不做,吃起烧饼来没个完!”

灵犀指瑕道:“秦假仙,明明你出的馊主意,让我们准备烧饼!”

秦假仙忍不住抬高声音:“你们懂个屁!我那是怕他们体力不支,享受一番洞房花烛,还可以补充一下,再接再厉!”

话音未落,两道气劲直冲而来,将一干闲人通通扫出院外。

众人哀嚎中,倦收天和原无乡走出房门,意犹未尽地拍拍手,随时准备着再出一掌。

原无乡看着东倒西歪的同门们,立刻被逗乐了:“哈,他们还以为我们的洞房真会发生什么呢。”

倦收天转过去看着他,慢吞吞地说道:“难道不会发生什么吗?”

“哈哈,你真幽默。”原无乡开怀一笑,“之前我还担心此事会令你郁郁寡欢,没想到你如此心宽。不过你放心,本小当家也不会让你太吃亏,待此事终了,我会亲自为你寻一绝代佳人,让北大芳秀体验一下货真价实的洞房花烛夜。”

他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倦收天已危险地贴在了他身后,耳畔传来温热呼吸:“绝代佳人近在眼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嗯?越发幽默了……”原无乡转过身去寻人,忽觉周身一轻,自己被倦收天横抱在臂弯中,“做什么?!倦收天,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收声!”大门被无情地锁上,“不许拒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倦收天的低喃和赞叹,以及原无乡强行压抑的呻吟,过了良久,喜床开始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

“今后若再敢提什么绝代佳人,我就会这样一直、一直惩罚你。”

“唔……我开玩笑的……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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